一到年关,雪必不可少,纷纷扬扬、鹅毛般的雪铺满了大地。老屋的院坝没有门,是敞开的,外面的欢声笑语和鞭炮声断断续续传来,给眼前的冰凉世界增添了不少喜庆。
一团团白茫茫的雾气在院坝上空飘来飘去。每家的煤火上都在忙碌着,不是炖鸡,就是烧猪皮。那些让人垂涎欲滴的味道飘出来,惹得人心痒痒的,嘴馋馋的。
隔壁杨爷爷家前几天才杀的年猪,成块的肉全部腌制成腊肉,还剩一个猪头,这时候浸泡在热水里,等待主人拾掇。
杀年猪那天,天色还是黑麻麻一片,我就被大人们的吵嚷声闹醒了。紧接着,一阵猪叫声传过来,撕心裂肺的,震得房梁上的灰尘往下掉。我便也睡不着,想去看看杀年猪时的样子,于是一骨碌爬起来,打开房门。
五六个壮汉从圈里把肥猪拖出来,扭耳朵的扭耳朵,揪尾巴的揪尾巴,拖大腿的拖大腿,好不容易把它抬到长长的杀凳上。
屠夫是街上卖肉的,一刀下去,水汪汪的猪血淌在早已备好的大盆里。猪血是很好吃的东西,听奶奶说,它可以把你肺上的灰尘洗净。
也许是太忙了吧,过了两三天,杨爷爷才在一片热气腾腾中,开始坐在小板凳上收拾猪头。他弄得很仔细,鼻子、耳朵、嘴巴里的每一处都不放过。
我一转头,却见爸爸提着一只鸡来到院坝门口。
“别光顾着玩,快来接鸡血。”听见爸爸喊着,我连忙跑过去,接下他另一只手里拿着的大海碗,用来盛鸡血。
可惜,那年我家没有杀年猪,杀了一只鸡过年。
爸爸利索地把鸡毛拔干净之后,鸡就放入砂锅,用微火慢慢炖着。等里面的水开了,熏鼻的香气冒出来,整个房间里都是鸡肉的味道。
天色还早,我在院坝里头玩耍。外面的欢声笑语和鞭炮声仍然不止,对我而言,原本是很有吸引力的,只是听说,在县城工作的二叔要携带一家子回来过年,为了不错过迎接他们的机会,我一直默默等待着。
院坝中央有一个一米多高的雪人高高立着,是隔壁杨二叔忙了一大早的成果。当然我也有份,不过不是头功。
这个雪人挺可爱,头上戴着一个破竹篮,像个头盔;眼睛是煤渣做的,很大很黑;头的正中间插进一个红萝卜,就是红通通的鼻子;雪人的下半身是两把扫把,算是它的两只手了。
一整天都在下雪,所以这个雪人还像早上的样子,一点也没有变样。
几只麻雀叽叽喳喳的,绕着雪人飞了几圈,又溜到房檐下去了。冬天里几乎找不到别的小动物,麻雀却是个例外,虽然它们也是饥饿的、寒冷的。
正当我瞅着雪人发呆的时候,外边响起了喇叭声,一辆白色的客车停在门外。爸爸急忙跑出去,我也跟着跑出去,二叔他们一家总算来了。
一个一个的口袋从车上提下来,都装得胀鼓鼓的,那是二叔从城里带回来的年货,有豆棒、红皮萝卜,以及别的本地街上没有的小菜,还有给我们买的新衣服之类的东西。
最后出来的是小妹璇子,幺叔一把把她从后边的车窗里抱出来,她穿得团鼓鼓的,衣服又是白色的,活像院坝里的那个雪人。
一家人终于坐到屋里,嘘寒问暖,谈笑风生。天色渐渐暗了下来,奶奶拉亮了电灯。又简单添了几样菜上桌之后,爸爸就把红纸包裹着的鞭炮撕开,露出引线,用烟头一点,“噼里啪啦”一阵爆响。
就在那一段时间里,不光我们家,远远近近都密密麻麻地响起了鞭炮声,小镇上一下子成了欢快热闹的海洋。我幼小懵懂的心灵尚未完全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,大年三十的高潮就已经到了跟前,该吃年夜饭了!
饭桌上,大家敞开肚子吃着、喝着。大人们喝白酒,我们喝香槟酒。奶奶说不能喝汤,怕来年在地里干活被雨淋。可是某一盘菜太咸,背地里也还是要偷偷喝上几口的。
朴素的年月里,我们过着朴素的新年。所感到满足的未必是桌上的菜肴,而是一家人能够团聚在一起,这个最是难得。
饭吃到一半,爷爷给我们发压岁钱,那一年只是五块钱,不过我们小孩子家的却觉得这钱好多好多,因为即使三块两块的被妈妈勒令先放着,剩下的也能够买下许多东西。
心里早就盘算好:明天到得街上,买蛋糕,买水果糖,买卡片,买气球,买小玩具……看着新鲜的都买。妹妹晚梦尚小,全部“交公”,我却还不过瘾,一定缠着要回那剩余的几块钱,买一杆火花枪。这是男孩子堆里最流行的玩法,我也不想落伍。
幸好,过年的时候不会被过分斥责,于是这些愿望总是被满足,小小的心灵里是那样的甜蜜和幸福。
夜越来越深了。那时家里没有买电视,所以不知道春晚是什么。倒是二叔带回的录音机,唱了大半夜,是邓丽君的歌。
我们在雪地里,放鞭炮,追逐,疯跑,喧闹;大人们在家里,喝酒,划拳;奶奶和妈妈洗好碗筷,就把一个大铁锅抬上火,锅里加一个蒸笼,把包好的黄粑放进去,蒸上大半晚上。
俗话说:“三十的火,十五的灯。”那一夜的煤火一定要燃烧得旺旺的,平时就算有些节约的家庭,也会趁机大方一回。大年三十要守岁,所以那晚人们都会玩到很晚很晚,甚至通宵。
奶奶每年都跟我们说:“守着火过了下半夜,来年土坎就不会垮了。”
我的守岁是不彻底的,每回都半途睡倒。不过奶奶的话果真灵验,我的梦里没有土坎倒塌的声音,有的只是阵阵“啪啪”的声音响起,而我,飞奔在那烟雾中,手里拿着一杆崭新的火花枪……
年年有鱼
过年吃鱼,很多地方都有这个习俗。美好的寓意,给了我们新春的祝福。因此,几乎家家的年夜饭里,都有这么一道菜。吃法不一,花样翻新,有的清蒸,有的红烧,有的油炸,有的做汤,可是用尽了才艺之能,倾注了偏爱之情。
在物质匮乏的年代,也有奢望这条鱼用以解馋的。大概平时不能经常吃鱼,逢年过节趁机买来一条,那时绝对谈不上浪费,更轮不上奢侈,理所当然的,还很随流随俗,不在人前,不落人后。并且,过年能够有一条鱼,在街坊面前也挺有面子。
假如以地域来分,高山人吃鱼很稀疏,那些小塘小坑里的小鱼秧,用来焙饭吃只有几分腥味,连骨头一起嚼烂吞下也不解瘾。近年来倒是时常吃到类似的鱼,黄辣丁之类,三五寸长,倒也新鲜得很。只怨我不擅垂钓,多次都是沾别人的光,随了别人的口福。
有一年除夕,在做年夜饭的时候,爷爷准备杀鱼。他一手卡住鱼嘴,一手用小刀划向鱼肚,那条鱼挣扎了几下,居然唧唧地叫了几声。
虽然那时我已经是堂堂正正的师范生了,对于鱼的常识也是有点的,知道鱼和其他动物一样,是有叫声的,只是我们平常时候听不见,或者不注意听罢了,然而生平第一次听见鱼的叫声,仍然觉得很新鲜,很诧异。
然而就在当晚的餐桌上,这条会叫的鱼,还是逃不过它的命运,被我们吃掉了,只剩下一小架白粉粉的鱼骨,瘫在盘子里。奶奶嘱咐我们慢慢吃,别被刺卡住。
离家不远处,有一个叫绿堰塘的地方,幼小的时候,那里齐腰的碧水,和大人一般高的水草,还有水底的蝌蚪、鱼虾,总是吸引着我们多次前往。把裤子挽到大腿处,拿着一个破撮箕向水底一推,再迅速往上一抬,一般来说,除了淤泥、杂草之外,还能捞到一些活蹦乱跳的小不点儿,有黑黑的机灵的草鱼,有泛黄的呆笨的麻花鱼,还有蚂蟥,不敢要,直接扔到岸边,吓吓那些胆小的妹妹。但每次回家,总免不了要被斥责几句,个别时候还会鞭棍加身,滋味真是不好受的。
在我从小到大的经历中,比起养鸡养鸭养狗之类来,我更喜欢养鱼,别说,看着多可爱啊!前些年听到歌里唱到,“我是一只鱼,只有七秒的记忆”,原本并不知道事实是否真的如此,却对这个说法挺有感触。现在对粉饰得浓重的东西不大感兴趣了,唯独这一句,七秒的记忆,我听出了淡淡的无奈,淡淡的哀愁。
年年有鱼,年年有余。权且把我美好的祝福,诚挚的问候,都送给你们吧,我亲爱的家人和朋友。
征稿启事
“春节记忆”主题征文·天眼新闻文化频道
文/许再晶
文字编辑/向秋樾
视觉/实习生文俊
编审/李缨