五十
翌日是星期天，张军没有出现，他带着女儿和儿子回家休息去了，也弄一点好吃的。前几天张军总把已上初中的儿子带到公司来吃饭，上高永昌中的女儿也来了。他想培养儿女一种吃苦耐劳的精神。什么是苦？公司的伙食就是苦。如果不认真读书，考不上大学，流落得给别人打工，只有过这种苦日子：一日三餐吃得比富人家的猪狗都不如。富人家是山珍海味，富人家的宠物猪宠物狗至少也是海味山珍。可这些打工者，劣质的面粉，霉烂的冬瓜，此外再没什么可口的东些。
星期天的上午杨韦又出现了。她显得有些快活，不再那么哀伤。以往，李明月觉得杨韦不讨人喜欢，现在觉得其实杨韦比那天个孙小莹好得远。杨韦至少有一种责任心，孙小莹不仅不负责任，简直就是一个赖皮。她可以不做事，但你还得夸奖她，说她是一个做事认真品德优秀能干的好女孩，否则她会又哭又闹用脚把地面踢几个坑。
杨韦高永昌兴，倒是一种悲伤的情绪袭上了张俊臣的心，她这一天坐那儿直想哭。
她看见李明月出去，新来的苏跟着他。但苏一会儿就回来了。苏说：李明月不带我。他说去找一个女孩儿。张俊臣自然想到文雯。
苏其实要李明月去找那些妓女。苏说：你才到这个城市，不知道妓女在什么地方，跟我去，找个女孩子打一炮。
不！我不做那种事！不去那些地方！李明月说。他把车骑到一个停车场停下。那儿在大厂附近。大厂实行三班倒，每个班至少有二万人上班，加上下班的人，每天上下班时间就有至少4万人流动。此时他们从各个方向会聚起来，又集中到大厂各入厂门口，有的又从一些门流出来，还有不上班的人有事也到厂里或附近，因此到处都是大厂的人。他们大多听说了李明月和文雯的事，许多人都盯着李明月笑，尤其那些女孩子，倒是个别男子显出愤怒的表情，好像李明月抢走了他们的人一样。这反增加了李明月的勇气。李明月想：我是个男人，怕什么？！他于是毅然往大厂去。苏在门外望着已跨进门口的李明月：你。。。。。。到哪儿去？李明月说：去找一上人。苏道：那我走了。李明月说：你先回去，改天我们一起。
苏走了。李明月却被保安拦住了。李明月想：如果说找文雯，他们肯定不让我进去，他于是说：我到行政科去。
有事吗？到行政科找谁？干什么？！保安永远都是严阶级敌人和拉登搞破坏和恐怖活动的样子，也许这是他们永远的职责。李明月做出理解的样子，说：你们不是在招聘吗？我去应聘。
应聘什么职位？身份证和毕业证拿出来登记。
我。。。。。。应聘营销策划。
我们目前没招营销策划。
保安的脸一直面无表情，李明月有些为难。他想：反而弄巧张俊臣拙，还不如直接说找文雯，或者联系业务，也许能够进去。
正在李明月为难，保安也要赶他走时，里面一个女的盯着李明月笑，她向门口走了两步，停下来问：你找谁？哦，知道了。她恐怕今天不在，星期天除少数行政人员外，大都没上班。进来吧，你进来。保安，让他进来！保安这才退后一步，李明月走了进去。那女的大概25岁左右，看样子像个少妇，李明月不认识。她说：在二楼呢，你自己上去。要不我带你上去？一面说，一面快步领着李明月上到二楼。二楼只有文雯的办公室开着，但只有瘦高永昌的75号在加班。他问李明月找谁。那女的走上去轻语：那个人呢？75号反问：哪个人？女的提高永昌嗓音：你说哪个人啊？！你还不知道是哪个人？！75号说：谁都不在，今天只有我一个人上班。女的回头盯着李明月：人不在，要不你等会儿？女的是有用心的，她知道75号在那儿，她把李明月扔那儿，看能否发生什么事。李明月道：没人，我改天来。女的说：来就来了，等一会儿吧。我看你也是难得来。大忙人吧？三年来不了一次？三过家门而不入？女人的话把李明月逗笑了，她自己倒快步离去。李明月本要走，见那女人已走，自己反而坐下了。他不知道75号也追文雯。他想看看75号什么态度，能否从75号那儿获取一点信息。但是，他是客人，平常有饮茶习惯，此时口渴，75号连水也不倒一杯，并且，也不问自己什么，究竟找谁，李明月心里就很有些不爽。
坐了会儿，李明月觉得没意思，想走，又虑及保安把门，幸而今天遇上那女的，以后不知有没机会进来，便问：她今天不来了吗？
谁？你找谁嘛！75号显得非常不耐烦。李明月犹豫了一下，干脆说：文雯，她今天不来上班？
75号半天没有说话，李明月正站起来要走，75号才说：她不会来上班了。
她不会来上班了？她不在这儿上班了吗？李明月有些惊奇。
75号肉了半天也没再说话，李明月转过身，刚走了两步便听见75号的声音：烦！一个老外找文雯，以为人家会跟你？没钱，还不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。
李明月的心被刺了一下，但他并没感到痛。他稍停了一下，想回敬点什么，但他犹豫了一下又往外走，一面想：吃天鹅肉吧。天鹅肉好吃，谁不想吃天鹅肉？恐怕你也不例外吧？
李明月当然有些愤怒。但他并没感到被伤害。他是一个坚强的人，有着钢铁一般的意志，承受力非常强。75号的中伤并不能对他形张俊臣打击。他想：文雯的确优秀。她不喜欢我也很正常。因为她还不了解我。其实，我也没那么盲目，只是大家说起她，我就想和她认识。
尽管李明月有着钢铁般的意志，一种伤感的情绪还撮住了他，以致他的心那么充盈却又湿淋淋，他真想痛痛快快地哭一场。
带着那种伤感的情绪回公司，大家依然在以各种心态做事。孙小莹又请假没来。这个女人总是自以为是，像哲一样，总认为自己有可以经常不上班的理由。当然，她来上班和没上班并无区别。她上班也根本不做什么正经事。因此大家并不掂着她。只是刘超没看见这个女人，也被伤感的情绪撮住了。刘超依然在车间高永昌声唱：
可怜可怜我，给我一点爱。。。。。。
杨韦已走了，苏又出去了，张俊臣坐在前台发愣。李明月在室内走了一圈，看见玉和小红以及那些工人们都在认真做事，——这是这间公司在激烈的竞争中依然存在的理由，——小红依然盯着李明月笑。小红这天再次大胆地走向了李鹏明月，抚着李明月的肩，问：跑业务好玩吗？李明月说：好玩。要是叫我天天在室内呆着，我肯定难受死了。
李明月一面说，一面拿开小红的手，他拿起杯子，喝了一点水，心里好受了些。没什么事，他又走到阳台上站着望着远方。空气并不新鲜，楼下往来的车辆和餐厅释放的废气总让人难受，室内的铅毒更让人受不了。李明月站那儿不过等一餐饭吃。但他并不悲哀。他想这个城市大多数人都这样生活着，有的比自己生活得还不如，痛哭一场又有什么用？他总想到中国民间那句传统的老话：吃得苦中苦，方为人上人。
李明月其实生活得忙碌，也可以说充实吧，因此平时总是忘记了日子过得有多寂寞。他的手机不像在澳洲时经常响起。这个城市他还陌生。这个城市对他也还陌生。没几个人认识他。可说他还没一个朋友。但他没想到手机会在星期天响起。他一看是个越洋电话，便用英语对话，叽哩咕噜说了大半天，直到吃饭铃响起，张俊臣走到他身边轻声说：吃饭了。张俊臣的声音，和一个女人招呼自家的男人分别。张俊臣一直就是这样和李明月说话，李明月明显感觉到张俊臣的声音特别，但他就是装着不知道。
李明月结束对话去吃饭，又是面条，是驼背老人的手工面，滷是西红柿鸡蛋加面粉，但是太稀，张俊臣心情不好，并不吃，她到楼下花3元钱买了个鸡蛋罐饼，也就是把一个薄饼用小刀子花开做张俊臣一个罐，填进一个煎鸡蛋和一点胡萝卜丝。她上来时看着李明月蹲在楼级上吃，便又轻声道：怎么一个人蹲这儿？李明月轻轻嗯了一声。他闻不习惯室内那股含铅的气味，蹲那儿已经很久了，许多人都觉得不雅，但只有张俊臣才问了他这么一回。
这时，小红走了出来。她盯着李明月笑，李明月并不看她，她便又把目光投向远方。
最初，小红的笑像远天外山地里的野花，还那么纯洁干净，她并不知道忧伤是什么，但现在，忧伤已悄悄爬上她的心，像虫子一样噬咬着她。
李明月吃完那碗西红柿板面，饥饿算是止住了。可他有点头疼。他想：是不是感冒了？其实他知道是昨夜那口坏冬瓜还在坏事，此外便是工厂内那股铅毒。他迅速离开了公司。
他刚离开公司，文雯便找来了。那位女的打电话告诉了她，说李明月到公司找她。她匆忙赶到公司时，李明月已经走了。她附带办了点事才来李明月公司。
小红还站在阳台上。她盯着文雯，不由在心中感叹：她好美！她到我们公司来找谁？
文雯看了看小红，并没问李明月在不在。她也在纳闷：这个女子，这么可爱，哪儿的小家碧玉？她想小红可能是客户，或到这公司来玩。
文雯还是直接去问张俊臣李明月呢？张俊臣的脸好像比以往还冷，就两个字：不在！
现在可以告诉我，他的电话号码？文雯笑着问，她几乎有点讨好张俊臣。可张俊臣说：不能！
文雯站着，往工厂内到处看，倒是玉笑着说：找明月吗？又不早点来，他刚刚出去。
文雯被那股铅味熏得快呕吐了，她不由快步离开车间。走到阳台上去，她盯着小红看，小红也盯着她看。但两人并没说话。小红笑笑，迅速离开阳台回到了工作间。这时那个小红的同学盯着小红指着外边说：人家喜欢你吗？那个女孩子好漂亮，她就是李明月的女朋友。听说是她主动追李明月。小红笑着吐了吐舌头。
文雯也受不了那股铅毒。她走到楼下等，可等了一下午也没看到李明月。文雯不仅伤感，而且心有点痛：他到哪儿去了？未必他不打算要我？要不，他是花心萝卜，现在和别的女孩儿在一起？
晚上七点半钟，公司早下班了，刘玉已吃了饭下楼准备回去，文雯还在那儿。刘玉盯着文雯说：回去吧，他今天不会来了。
他不回公司来吃饭？文雯有些焦急，好像一个人口渴得要命一样。玉说：他往天都在公司吃饭，可不知为什么今天没来。这时没来他就不会来了。
文雯看看刘玉，说声谢谢，骑着电单车走了。
文雯深切地体会到了爱是一种痛苦，一种伤害，爱着，期盼着，反而让她更感寂寞。她也真想哭一场，只是她赌得慌，怎么也哭不出来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