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的家乡在丹凤县的最西部。在县城工作几十年来，闲谈中家乡被县城及以东的人称为“上乡”，一提到“上乡”人，他们吊到嘴上的话就是我们家乡的萝卜席。如果几个县城人遇到一起，就常常当我或乡党们的面大谈“上乡”人的萝卜席——“上道萝卜，下道萝卜，萝卜片片、萝卜疙瘩、萝卜丝丝。”于是乎，家乡因为萝卜席成了他们多次戏谑的“皮薄、啬皮”的对象，也似乎他们家乡因为没有萝卜席而身价高了些许。
刚参加工作那会儿，很是因为同事们谈及我们的萝卜席而自卑了一段时期，曾经回家问过母亲，“我们家乡并不比县上其它地方更穷啊，为什么单单就我们吃萝卜席？而且家家所有人都去吃席，柜盖、门板、四面围坐稻草就成了席。”妈妈说，“这有什么，我们这地方就这风俗啊，一家人过事全村每户起营，加上临村及亲戚一并，又习惯于所有客人一次性坐席，当然席面就大，根本没有那么多的桌子，只能这样。而家乡的萝卜不管是白的还是红的，都水嫩无丝，甘甜可口，物美价廉，号称小人参呢。我吃过外地的席，总感觉没有我们的萝卜香，没有我们的萝卜烘焖得到到的，他们那里盘过我们三四个大铁锅一溜排开同烧的锅灶了？县上到处的席面也没有我们家乡的席面大、热闹。”
这倒是，但是当时有点虚荣心的我，总觉得我们的不文明，有失我们当地人的脸面。
记忆最深的是30多年前我坐过的本村一次场面最大的宴席，坐了席。村中一位李姓的老爷爷去世了，这个爷爷生前是泥水匠，他有两个儿子，一个儿子是木匠。而他们父子的手艺都高，又都带有徒弟的，当时南北二山闻讯而来的人都不少，当然不用提我们村和上涧两个村整村人都来了。帮忙当然是全家都去的，妇女们洗萝卜、刮洋芋、剥葱、压面，男人们挖墓地、盘灶、担水、掏萝卜、买菜、切菜，各有分工相互协调有条不紊。最快活的数孩子们，都换上了干净鲜亮的衣服，像没有了约束的羊群，这儿一堆那儿一溜，也像老鼠一样到处乱窜。
老人下葬后，全村人忙着准备宴席。当时物质严重匮乏，各家往往只有一个桌子，凳子也不多，还没有租赁之说。临近的人家各自到家里卸下门板，取下柜盖，拿来自家的桌子板凳、碗筷有多少拿多少来，在二郎庙场子摆开了方阵。将桌子凳子组成的席面叫作上席，专供娘家或外家人来坐，村里人只围坐在柜盖门板前，就近取了靠在院墙边的包谷杆、稻草捆围在四周就是席了。正规的筷子不够，树棍棍折来刮光就行。
全村的年轻小伙收拾得齐齐整整，精精爽爽，准备端盘子。在鞭炮声响后，唢呐声响起，浩浩荡荡的端菜小伙子列队而来，从最远处依次放下手中盛菜的盘子。凉菜一道一道上完到上热菜时，唢呐声停，主人家几个面对席面跪在地上，由主事给大家说“老小的外家众亲友，一碗素饭消轻吃，让娃给大家磕头了！”
这个仪式完结，换成了唱秦腔，在酣畅的唱声中一道道热菜上席，热火朝天地吃起了热菜，这其中最让人留恋的就是那一道道的萝卜菜。红萝卜块炖肉，白萝卜条混豆腐，是最受欢迎的两道菜。接近席末期间，三二个人提着热气腾腾装满红萝卜疙瘩混油炸豆腐萝卜菜的桶，在席间巡回喊叫“谁要热萝卜！”这时抱娃的、年长的、吃得慢的、饭量大的、没牙的，就添上美美一勺，这萝卜必是颜色鲜亮烘热润软，到嘴里就化了的。有这么一勺，前面吃得欠点的，都心满意足了，吃得兴高采烈。也有提着以白萝卜条为主的白萝卜豆腐条，沿席叫喊，看是否需要一勺。这些都是按需分配。想要多少给多少。最后是提着切成菱形片的红萝卜白菜粉条糊辣汤上场，预示着这些轰轰烈烈的席面接近尾声。
因为吃席，全村男女老少都去，甚或是家里来了客人也一同去。在这期间全村人没人在家起火，都在一起一边干活一边打闹玩笑或交流经验，孩子们可以尽情地疯玩嬉闹；因为坐席不常见的村与村，本村人间可以亲热如兄弟姐妹一般拉着家常——你家娃、我家收成、她的花衣服、我的新发型。因为坐席，一村人可以更亲更融洽，这是一场浓浓乡情的交融。
自从上了高中，再也没有了机会坐这样热闹、随意、率性、自然、原生态的席了，也没有吃过如此酥润、满口留香的萝卜了。多年来家乡由于人员大量流出，听说席面锐减，也“改良”了许多，桌椅板凳、锅碗瓢盆都是租赁了，吃上了上道肉下道肉，猪狗牛羊鸡鱼虾，别的地方有的家乡都有，就是少了萝卜。每家每户去坐席的也就一两个人，真不知道这是进步呢还是退步？
怀念年少时家乡的萝卜席，咥一碗那软香润口的萝卜菜真馋！
作者简介：刘育华，陕西省丹凤县棣花镇人，公务员，喜爱文字。有作品在多家媒体和网络平台刊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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