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
手机闹铃响了，打断了我的工作思路。晚上8点55分，又到了每日聊天的时间。我戴上耳机，迅速整理今天发生了什么，有什么事聊起来很有趣但又不需要太多铺垫和解释，调整自己的情绪和表情，等到9点的时候拨通陈仔的视频。
“喂。”我能感觉到自己在努力微笑，面部每一块肌肉都在用力。
“我还没回到酒店呢，晚点打给你好不好？”
陈仔那边似乎很热闹，我才想起来陈仔的公司组织去国外团建，可以带家属，但是因为我要出差，所以只有陈仔一个人去。
“董媛你又来查岗哦！”是Tommy的声音，他是陈仔的组员，也是我的发小，“陈哥你再喝一杯！”
“Tommy你不要闹陈哥啦！”是一个娇滴滴的女生。我有些诧异，我从来都不知道陈仔的团队里有女生。
原本我还担心陈仔一个人在东京会不会很孤单，现在发现自己想多了，孤单的人是我才对。
“你和同事玩吧，我还有工作，明天再联系。”
“嗯，那你早点休息。”
客气得就像领导和下属。
挂了电话，心里空落落的。每天和陈仔的视频逐渐变成了任务，不得不绞尽脑汁寻找素材，甚至像工作汇报一样提前列提纲，这种情况有多久了？
越来越多的沉默，越来越短的通话时间，连发信息都精简到“我洗漱休息了，你也早点睡，晚安。”
我想陈仔肯定也感觉到了，但我们谁都没有先捅破。大概是因为感情已经流光了，但还是习惯性地拉着手向前走，谁都不想做那个提出离婚的坏人。
璐璐问我，“董姐，你真的不来么？项目好不容易完结了，大家一起出去happy一下！这个项目有很多小鲜肉哦！”
璐璐很擅长组织社交活动，捎带手送几个荤段子，喝个交杯酒，揽腰抱一抱，甲方乙方都开心。酒过之后再见面，话好说事好办。
“董姐，你别这么苦着自己，你虽然和陈哥结婚了。但又不是把自己卖给他。况且我们搞旅游推广工作总是出差，难保我们不在的时候，他们不搞点小动作？反正我老公已经给我亮红灯了，要么辞职回家安心备孕，要么离婚别耽误他找下家。”
璐璐比我小3岁，今年才29岁，我心里一惊，“你还年轻，边工作边备孕也可以。”
“一出差就是两三个月，我就是想备孕都没机会。万一回家那两天真的中了，我也担心出差奔波，别又掉了。哎，总之我回北京就辞职，我可不想像她那样。”
李魔头是我们的主管，自从五年前离婚后，工作像开了挂一样，深得大老板厚爱，奖金赚得多，好的推广资源也拿得多。至今单身，也没结婚的打算。
“女强人都家庭不幸。我趁回归家庭前再玩玩。”璐璐冲我魅惑一笑，关了房门。
徒留我一个人在酒店房间做PPT。夜色浓重，只有咖啡作伴。陈仔说回酒店后再打给我，终究没有再打过来。
2
我掐着陈仔从东京回北京的时间，紧赶慢赶完结了手头的工作，飞回北京和他过周末。
周五晚上我回到家时已经11点了，陈仔也许是听到了开门的声音，从书房来到门厅，脸上说不上是喜悦还是诧异，“你怎么回来了？不是还有两周么？”
“还有一些工作，远程也可以。”我实在太累了，脱下高跟鞋走到沙发，刚想把自己扔进去，发现沙发上乱七八糟堆着衣服裤子，茶几上还有没有扔的外卖，本能地觉得恶心。
陈仔看到了我脸上的厌烦，“你别管这些了，明天我来收拾吧。”
陈仔有拖延症，除非屋子乱成一团了不然他是不会收的，而我对整洁有序有轻微的强迫症，为这个我们曾经吵过很多次，最后终于达成一致，我不在家时，按陈仔的习惯，我在家时，按我的习惯。
这次怪我回来早了，没给陈仔留打扫的时间。我忍住脾气，“马上就收好，我们好不容易一起过周末，不要浪费呀，明天一起去看电影吧。”
“可是明天我要加班，我们有个项目周日凌晨上线。”陈仔满脸抱歉，“不好意思老婆，我没想到你提前回来了，下周我一定补偿你，好不好？”陈仔过来抱住我。
我们曾约定要做彼此最好的后盾，支持彼此去追求理想，成为更好的自己。所以我掩饰住内心的失望，假装没有关系。
回来的路上我打了很多腹稿，我想和陈仔聊聊天，聊一聊我们7年的婚姻是不是走到了瓶颈，聊一聊视频时为什么我们常常沉默，聊一聊我们是不是还爱着彼此，聊一聊这真的是我们想要的生活么？
可是陈仔趴在我身上睡着了，我却怎么都睡不着。
3
第二天陈仔去公司加班，我在家打扫卫生，补了觉，眼看天都黑了，陈仔还没回来，打他手机也没人接。
陈仔是一个非常认真负责的程序员，又是团队长，上项目时常常手机静音。我便想着过去等他下班一起吃饭，索性没有再给他打电话，准备给他一个惊喜。
在陈仔公司楼下等了许久，陈仔都没有给我回电话，我以为他还在项目，没想到看到他和一个女生从公司走出来，去了隔壁的餐厅。
那是一家很有名的川菜馆子，因为陈仔不吃辣，我吵着好几次让他陪我去都没成行，没想到他竟和别的女生去了。我心里一惊。
他们走路的时候相隔半米远，看上去并不是很亲昵的样子，也许是普通同事？我给陈仔打电话，他还是不接。我很想上去和陈仔理论一番，但又觉得自己会不会神经质？
而且这种场合并不适合争吵，我也早过了甩人巴掌、砸场子然后掉头离开等陈仔来追我抱着我的腿求我原谅的年纪。
越到中年越时刻提醒自己，凡事不要冲动，张弛有度，方能始终。
深呼吸平复了心情，回家坐等陈仔。倒也没过多久陈仔就回来了。
“今天周末还加班这么晚？”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没有异样。
“嗯，晚上有产品上线，所以今天一天都在忙。”陈仔换拖鞋显得很正常。
“吃晚饭了么？”
“嗯，吃过了。”
“一个人吃的？”
陈仔没有回答。我知道陈仔从不说谎，每次遇到他不想回答的问题他都会选择沉默。
“你吃饭了么？你想吃什么我给你点外卖？”陈仔主动换了话题。
如果陈仔回答和同事吃饭，那可能真的只是同事。但陈仔故意转换话题却让我觉得他心里有鬼。
我拿出手机，给他看我拍到的他和女同事一起下班，一起走去餐厅的照片。
陈仔的面目僵了一下，但很快变得自然，与此同时竟然还有一丝气愤，“她是我的组员，今天加班后我们先去餐厅点菜，等其他组员过来。你怎么会有这张照片？你在监督我？不相信我？”
明明前一秒是我握着陈仔的把柄，下一秒他竟站在道德高处谴责我，我顺口撒了谎，“这是璐璐发给我的，她刚好路过你们公司，没想到拍到你和别的女人。所以发给我。她是谁？”
“她是新来的组员，叫张淑。”
“为什么没听你提过？”
陈仔欲言又止，我便更认为他心中有鬼，抓着不放，“你说啊，为什么？为什么！？”
“因为我们很久很久很久都没有聊过我的工作，也没有聊过你的工作。因为每次我和你聊天，你看起来都很累。”
“你看起来才很累。很不耐烦，你甚至不愿意听我讲话。”
“因为我不知道该说什么，”陈仔显得困惑又无力，“我试图去理解和感受你说的孤独，你又坐了深夜航班，你又和运营不愉快，你想要一杯暖手的热咖啡，你想要一个拥抱。
我没有办法在你需要的时候出现在你身边，也没有办法劝你停下来不要再努力追求你喜爱的工作。”
我被陈仔扎疼了。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对的，也是我一直在极力回避的。
我热爱旅行，旅游推广是我认为能平衡赚钱和兴趣的工作，我好不容易升到组长，收入尚可。我不知道去哪里换一个又有趣、又赚钱、又不用出差、可以天天朝九晚五的工作。
陈仔热爱编程，即使24小时在线，不分工作日和周末，随叫随到，他也觉得做码农很开心。
明明同住一个屋檐下，却好像异地，这就是我们的婚姻。
是我们的生活，无法改变的生活。
“滴滴，滴滴”陈仔的手机响了。
“今天晚上有任务上线，我先去书房加班了。”陈仔走过来抱了我，他轻轻吻了我的耳鬓说，“对不起，我也不想这样。”
临进书房前，陈仔回头看了我一眼，那眼神充满了无奈，就像死刑犯即将被行刑，死亡就在眼前，却无法逃脱。
我心里一疼，还想说什么，但是书房的门已经关了。
中年人就是这样，连吵架都要分时间场合，必须先完成手中的工作，有余力才能用来理一理生活。
晚上陈仔在书房没有出来，我不知道他在通宵工作，还是睡在了书房。
4
周一去公司，看见璐璐满面轻松，喜上眉梢。我用唇语和她比划，“辞了？”
璐璐大方地点着头，恨不得全公司都知道她辞职回家备孕了。大家都啧啧，啧啧。公司疯传李魔头最讨厌女人因为家庭耽误工作，以前若是有人请假备孕、安胎，都会被穿小鞋。
“董媛！”李魔头从办公室探出头来叫我名字。
我脖颈儿一发凉，看着璐璐幸灾乐祸的样子，赶忙拿了笔记本去找李魔头。
“璐璐辞职了，她手上有几个要紧的项目，我想交给你。”
我手上的活儿已经够多了！我刚想反驳，李魔头给我画了饼，“年终奖金我给你增加50%。整个团队就你最有上进心，我非常看重你，明年咱们团队可能有海外培训的名额，我帮你争取。我对你有信心！”
可是我对自己没信心，我并不想在原本已喘息的生活上再加一副重担。
李魔头见我还在犹豫，语气软了下来，“别像璐璐那么傻，回家备孕，没了经济基础，不等于把自己的决定权交给别人么？
这孩子生下来，月嫂、奶粉、尿不湿哪个不要钱？这孩子要一时半刻怀不上，要孩子没孩子，要收入没收入，在家里还能有地位么？谈恋爱时的爱情能当饭吃么？管饱么？璐璐就是太傻了，你可千万别重蹈她的覆辙！”
李魔头一通萝卜加大棒把我赶出了办公室。
我揣摩着李魔头这番劝说有几分真假，整个团队的年终奖都由李魔头分发，她完全可以把本应属于璐璐的那一份分给我，相当于我拿了璐璐一半的工资，却干了璐璐所有的活。
推广团队管理扁平化，李魔头手下三个组，我是二组组长，李魔头就算再器重我，也不可能把我提拔到她的位置上，除非她已经给自己找好了高升之处。她肯定也知道我看穿了她的把戏，所以才说争取海外培训。
公司每年的海外培训是全公司最有含金量的奖赏，历时3个月，不仅深度游览各大景区，还包吃包住工资奖金照发。
如果我没有与陈仔发生小摩擦，此时此刻我肯定撸起袖子卖力干活。
但陈仔那语气，那眼神，都让我觉得难过而悲凉。就算我争取到了更多的奖金，争取到了外派，那我和陈仔的婚姻呢？就这样虚无地又增长了一个年头？我们就这样继续凑合下去？
不，我不想这样。
晚上回家我想找陈仔谈一谈，毕竟我的任何选择都不仅仅是我一个人的事，是事关我和他的未来。
陈仔的手机落在沙发上了，鬼使神差地，我动了邪念。
自从恋爱时，我们就把手机密码设置成彼此的生日，输入我的生日，手机解锁了。我好像吃了一颗定心丸，翻了他的照片、短信、通话、各种社交软件全都没有“张淑”的痕迹，陈仔的手机太干净了，干净得就像刻意清理过一样。
如果张淑是他的组员，怎么可能一条消息都没有？都不用讨论工作么？
我心里一凉，一定是全部删除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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